2012年12月8日 星期六

民進黨不該介入「反旺中」


「反媒體壟斷」,似乎成為今年度公民社會與政黨政客的共識。下個禮拜,蘇貞昌將以民進黨主席的名義,親上火線召開國際記者會,公開反對旺中併購及壹傳媒出售案;必須說,任何人都可以反媒體壟斷,但唯獨政客不行。因為,媒體存在的最高價值,就是監督政治、批判權貴,今天如果蘇貞昌可以把手伸進旺中、蘋果,明天,馬英九同樣能夠將手伸入自由時報、三立與民視,台灣公民社會與媒體自律的微妙平衡生態將從此崩壞,另一種型態的集權政府時代將重新來臨。為追求個人政治目的,假反壟斷之名,行反中國之實的蘇貞昌,是該住手了。

根據台灣網路資訊中心最新統計數據,截至今年六月前,全台上網人口已突破一千七百萬,上網率達75.44%;而世新大學於今年七月,針對台灣人媒體使用行為所做的民調,則顯示網路使用率達74.9%,打敗平面紙媒的67.7%。這兩項數據,都指向新媒體時代已進入「已開發國家」階段,更宣告昔日單向、單一的媒體,可能已喪失「壟斷」的功能。

數據是冰冷的,以這幾天最夯的個案來說。本週二(12/4),聯合報頭版報導清大學生在立法院痛罵教育部長,版面看似盛大,引來批判者說「這就是媒體壟斷的最佳證明」。但換個角度來看,在聯合報刊出新聞後,質疑聲浪、網路推文、臉書喊讚的版面,難道不是數千、數萬倍於聯合報的「兩個版」嗎?

因此,站在媒體經營者角色來看,其實不應擔心言論市場會有「被壟斷」的問題。或許,媒體載具有可能集中某特定幾方(請放心,絕不可能有任何一個人可以拿下全世界一切媒體工具),但無論如何,言論絕對不會被壟斷。否則,當我們看著聯合報被打到體無完膚時,是不是也能說透過臉書批判聯合報的網友,也是在「壟斷臉書言論」呢?這種說法,當然不對。

戒嚴時代,資訊傳播還能達成「子彈理論」的效果。但現在,以影響力觀點來看,所謂的媒體價值,已經不再只是看誰掌握多少「載具」,而是看誰能將訊息轉化為觀點,對社會趨勢進行解讀,做出判斷,藉此取得閱聽眾認同,進而發揮影響力,形塑該媒體的存在價值與意義。

簡單來說,只要消費者不買單,無論媒體講再多,都注定會被市場淘汰。因此,蔡衍明購買下中時媒體集團後,對媒體價值鐵律一竅不通的他,雖然滿足了個人的虛榮心,但四年來,大家只看到當初《中國時報》一流的精英團隊,開始找不到方向感,不斷用不符比例的方式處理新聞,終讓《中國時報》的影響力是與日俱減。

喪失擲地有聲的言論價值的《中國時報》,後果除了報份流失,也讓原先討厭中國的人,連帶討厭收看中天、中視,反中能量也更加具體化,「唱旺中國變成唱衰中國」。目前市場還盛傳,今年度中視與中國時報累積虧損已達五億。試問,假若媒體真能壟斷,蔡衍明為何還會虧錢?

客觀而言,食品業起身的蔡衍明,當年願意接手虧損的中時媒體集團,的確需要一定的勇氣。因為他的承接,讓成千上百的中時員工,得以繼續留任媒體產業,避免人才流離失所。但是,後來蔡衍明對媒體經營犯了兩個重大錯誤,終而讓這位台灣首富變成今天公民團體對抗的「全民公敵」。

首先,只要蔡衍明財力夠雄厚,當然可以盡情投資媒體,就如同媒體大亨梅鐸在美國、澳洲、英國等地大量併購媒體,甚至還買下歷史悠久的華爾街日報。儘管過程中有民間團體出面反彈,但整體而言,從未有政治人物反對梅鐸,理由就是他謹守投資者角色,將實際編輯採訪工作全權交由專業經理人處理。

反觀知識力匱乏的蔡衍明,完全錯估媒體是一種高知識含量的產業,以為財大就能氣粗,粗暴介入經營,總在不對的時間,毫無節制的發言,讓站在他背後的媒體專業經理人絲毫無用武之地。

最顯著的例子,就是今年初蔡衍明接受華盛頓郵報記者專訪所衍生的爭議。當時,《中國時報》理應秉持客觀角度,站出來批判蔡衍明;即便不這樣做,至少不該用不符比例原則的報導捍衛老闆,因為,這麼做就是與媒體監督者的立場出現嚴重扞格。

在歷經華郵事件後,蔡衍明開始成為公民團體反媒體壟斷的標的物,形象備受爭議,連帶《中時》這塊招牌也蒙上陰影。當年,東森電視董事長王令麟遭收押時,整個東森新聞的公信力驟然下降,讓集團的品牌形象被畫上汙點,而現在的中時,就面臨類似的問題。

第二,媒體存在的主要價值,就是維護公共利益。雖然這項目標經常會與企業經營產生利益衝突;但是,正派媒體的獲利,必須是建構在影響力之上。換言之,就是要先有影響力,再來談獲利。

問題是,蔡衍明剛好是反其道而行,他把報紙當米果賣,總想著一份要賺多少錢,徹底忽視價值才是媒體的最佳行銷工具。

同時,蔡衍明還把媒體總部,變成繼台北一O一、故宮之後的大陸官方參訪景點,牆上還掛著「歡迎某某省委書記蒞臨指導」紅布條,讓媒體頓時淪為公關公司,權威性蕩然無存,手法粗糙,不僅讓員工被扣紅帽子,連要幫大陸宣傳的美意,都變成反中人士調侃的笑話。

更甚者,蔡衍明甚至把媒體當成栽培兒子的練習場,讓蔡紹中接掌總經理,讓身經百戰的總編輯、總主筆等新聞人,必須像是在指導新鮮人一樣,一點一滴的「提醒小老闆該做什麼」,但態度卻得謹守主、雇分寸。這在一般企業或許沒問題,但到了媒體業就會出現嚴重的文化落差,搞到最後,雙方都產生強烈的挫折感,兩邊始終無法理解對方在想什麼。

反觀被蔡衍明「愈看越對眼」的蘋果日報,它的最大資產其實就是「黎智英」,原因是肥老黎在台灣沒朋友,所以才能徹底執行「當報則報」。

如今,在被蔡衍明等企業看上的蘋果,雖然以天價售出,但坦白說,沒有黎致英的蘋果日報,就只會是「一疊沒有影響力的紙」,從原本「沒有不能報的新聞」,變成「沒有能夠不能報的新聞」,公信力逐步下滑。而各財團集資的一七五億,則是讓蘋果精神從地球上消失的「關門費」。預料不出三年,這份報紙將隨著《中時》腳步走向凋零。

不過,就算媒體經營走向財團化,但台灣人應該還是要樂觀看待言論市場的自由度。試想,當哪天大陸中央電視台取代三立新聞,定頻在五十四台,台灣公民社會其實無須太緊張;因為,對岸宣揚的十八大教條,台灣人會接受嗎?即便一天廿四小時疲勞轟炸,台灣人就會因此被洗腦嗎?所以,台灣的言論市場終究會是「在動盪的年代中,保持優雅的平衡」。

總得來說,當前台灣的媒體與整個公民社會,已演化出一種能自行創造白血球、自我殺菌的功能,無須仰賴「他律」,即可維持理性的生存。但是,如果有任何政治力要插手介入,就可能讓這個得來不易的生態出現崩壞的可能,而今天要做這件事的人,就是蘇貞昌。

台灣從獨裁走到開放,再從開放走向人人都可大鳴大放,長治久安的根基,就是媒體自主與新聞自由,媒體堅持扮演質疑政治的角色,與政客保持絕對的距離,才可能替民眾把關權益,而這條看不見的紅線,是絕對不容「被監督」的政客,所能冒犯與褻瀆的。

更進一步來說,反對媒體壟斷,是當前社會風起雲湧的浪潮,無論各種聲音是否合情、合理,都有絕對權力喊出來。但是,監督政府、政黨的媒體,絕不該讓政黨趁隙反客為主,霸佔監督者的角色喊監督。

或許蘇貞昌會說,「民進黨關心人民關心的事情」。但是,如果政客可以用這項理由介入媒體生態的話,那麼,馬英九是不是也可以如法泡製,出手「關切」泛綠媒體是否壟斷言論市場?

問題是,民進黨反旺中的角度,表面理由雖是拒絕媒體壟斷,但親近蘇貞昌的友人卻坦言,他們反對的其實是中資來台,講白一點就是「反中」。

一名民進黨中央的人士更挑明的說,今天如果是辜仲諒獨資吃下壹傳媒,民進黨根本沒興趣,「因為辜仲亮跟日本比較好,但日本沒有把砲彈對準台灣,所以我們不會反對」。

必須說,「反中」是台灣內部許多人的看法,無論支持與否,都要捍衛這種聲音的發言權,如果蘇貞昌願意喊出來,那大家當然要尊敬他。

但是,今天的蘇貞昌卻是掛羊頭、賣狗肉,企圖利用公民社會關注的焦點,以媒體反壟斷之名,行反中之實,這就等於是利用媒體併購爭議操作民氣,攫取個人的政治資源,實在令人無法茍同。

不僅如此,當蘇貞昌準備站上國際舞台,對各國宣示自己將插手介入媒體併購案,以宣揚個人「支持言論自由」的消息傳出後,確實也讓許多認識他二、三十年的老朋友,下巴都差點掉了下來。

因為,蘇貞昌私底下的風評就是「霸道」,他最經典的動作,就是甩部屬公文;擔任行政院長期間,還毫不留情的痛罵部會首長,美其名是「恐怖的執行力」,但說穿了就是「容不下異見的一言堂」;這樣的習性,即便到了現在,連主持中執會時,也總習慣性的打斷幾位資歷較淺的執委發言,讓對方頗有微詞。所以,一位連身邊人士言論都不尊重的人,現在卻跑出來號召言論自由,用「光怪陸離」這四個字,恐怕還不足以形容這種詭異現象。

更甚者,今年中旬,蘇貞昌準備參選黨主席時,還特別找了黎智英等報老闆吃飯,表面說是「連絡感情」,但圈內人都心知肚明,這種時機點安排的飯局,就是在傳達「有機會多幫忙」。試問,這種企圖影響編輯、採訪的行為,是一位支持新聞自主的人該做的事情嗎?這又不禁讓人要問,如今那天去吃飯的人不是黎智英,而是蔡衍明,請問蘇貞昌還會不會反旺中?

蘇主席,您對台灣民主社會的貢獻,大家都不否認。但曾經輝煌,不代表你可以把自己視為正義的化身,如果真的愛惜台灣民主,就請學著從尊重媒體自主開始。否則,今天的所做所為,不僅會讓自己的國際記者會淪為國際笑話,歷史更會記下你以政治力,殘害公民社會與媒體自律平衡的事實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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